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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神与逼真

1999-01-04 来源:生活时报 伍立杨 我有话说

传神与逼真,非赫然对立者。逼真可传神,而传神未必非逼真不可。无论诗与画,造成逼真一境者非精细工致莫为,而传神的笔墨,却依靠神似来取得,神似所传达的意境是一种精神姿态而非表象外形。丹纳曾讲到卢佛宫美术馆一幅但纳的画,但纳用放大镜来辅助作画,一幅肖像要画4年,他画出皮肤的纹缕,颧骨上细微莫辨的血筋,以及伏在表皮下的细小至极的淡蓝的血管,逶迤曲折,把脸上的一切都包罗尽了;眼珠的明亮甚至把周围的东西反射出来,那似乎是一个可以脱框而出的头!

可是对于这样的作品,丹纳却认为,梵·代克的一张笔致豪放的速写就比但纳逼真的肖像有力百倍!造成这差异的审美对象,在于有无气韵之别。盖有韵之画,使观者觉画中景物,突现目前,倏然兴极高之美感,味外有味。而无气韵之画,往往逼真至极,反觉碍眼,虽极似真景,但能使人赞其用力之勤,费时之久而已,又谈何动人欣赏意念使人邈然意远呢?这并非说逼真不好,而是气韵(精神)的造成依赖于笔墨之故。笔墨之发于精思细虑者,其走笔运墨,我欲如是,而得如是,其疏密多寡浓淡干湿各得其当;发于有意无意之间者,当其凝神注想,流盼运腕,初不意如是而忽如是,说它是笔笔俱到而实有未到之处,说是不足则又无可增加,其气韵得于笔情墨气之分,所谓天机勃发是也。此不独中国画如是,即西洋画也有类同,前述丹纳观点可证。又近代小说家毛姆《月亮和六便士》中写一个叫施特略夫的画家,他的人物画得异常细致,色彩过于真切,就是摄影师也不能拍出更为逼真的照片来,既如此,与印版有何差别?又何必多此一举呢?

元四家的倪云林论画尝谓“逸笔草之,不求形似”,可谓深得中国画精神三昧者。所谓不求形似,并非故意与实物实景相背驰,乃是不专注于形似,而以己之性灵与感想与实物实景相契合相融化,撷其主要之点,以表现一己之作风而别饶气韵,超以象外,得其寰中。

求神似之画,最易造成一种郁郁饱满的动态。于诗亦然。宋祁《玉楼春》写春景,“红杏枝头春意闹。”张先《天仙子》写夜景,“云破月来花弄影。”皆择取景物的动态来写,写“闹”和“弄”,就把春意和花写得像有知觉似的,意在突显一种事物的精神状态,诗人的情绪深契其中,绘画亦如此。倘若画家全幅精神光阴消耗于模仿自然的工作方面,他的许多情绪和感想便无暇发表出来,所以画家为表现个人深蕴的心绪、情感,有时不能不牺牲自然的象形,以期把全副精神和时间,用于情绪的表现,这唯有求诸神似一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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